我們不能沉溺在過去的成功之中,尤其當影片中一個又一個主角凋零,這其實正是對接棒者敲出警鐘。今天,我們談國防自主、軍工產業、再生能源、太空經濟,理當深思,是否仍具備先輩們那種「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國家意志?我們是否還能創造一個如工研院般允許長期投資與技術失敗的場域?我們是否還能找到一批願意一輩子all in在科技基礎的年輕人?當這些走過半世紀產業荒原的長者,在鏡頭前哽咽、回望,他們眼裡閃爍的不只是回憶,還有一種深沉的自我質問,他們蓽路藍縷、「只許成功」的賭注,今天的後繼者還承接得住嗎?
在台灣,談論半導體,已經無法單純視作科技產業的議題。它是戰略、是國力、是族群命運,也是一場「集體現代性建設」的實驗。紀錄片《造山者——世紀的賭注》,是少數嘗試用影像方式,捕捉這場台灣科技史洪流的作品。
這部紀錄片,在導演蕭菊貞的鏡頭下,台灣半導體不再是冰冷的科技發展歷程,而是有血汗、有淚水,還賭上國運的一場長征,是一段沉重的工程倫理與國家抉擇的交叉記憶。這部耗時五年、訪問超過八十位產業關鍵人物的紀錄片,不僅是影像的見證,更帶出關於台灣未來的大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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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自稱「科技麻瓜」,但《造山者》無疑是一部最懂半導體靈魂的紀錄片。切入角度,突破了既有產業報導的框架,沒有流於技術推廣、企業宣傳,反而選擇從一個局外人視角,挖出那段「不許失敗」的賭局祕辛。一九七○年代,從工研院成立、RCA技術移轉、小欣欣豆漿店的早餐會報,到潘文淵在圓山大飯店五○八號房反覆思考R&D藍圖,一張張幾近消失的歷史拼圖,被她一一拾回,並拼湊出立國之基。
影片的貢獻在於,它記錄了那群在時代夾縫中挺身而出的實幹者,如史欽泰、胡定華、曾繁城、楊丁元……等,他們不是今天被財報吹捧的企業英雄,而是當時背負國家命運、互勉不能與失敗為伍的工程實踐者。當這些走過半世紀產業荒原的長者,在鏡頭前哽咽、回望,他們眼裡閃爍的不只是回憶,還有一種深沉的自我質問,他們蓽路藍縷、「只許成功」的賭注,今天的後繼者還承接得住嗎?
在當前地緣政治動盪之際,《造山者》選擇站在歷史與現實的斷層線上,提出最沉痛卻必要的警訊。導演在製作過程中,數度因中美晶片戰、川普主義回潮、AI新局興起而延遲定稿,這不是後製遲疑,而是對「正在發生的歷史」的尊重與敏銳。當張忠謀在一九八五年行政院簡報中,寫下「賭注」、「賭博」,我們不禁該問,這場賭局真的結束了嗎?還是我們正走向下一輪更巨大的押注?
從政策制訂到研發推動,台灣半導體的奇蹟並非偶然,它是一連串制度選擇與價值共識的結果。從技術授權、法人治理、園區設計、資本配置到晶圓代工的戰略定位,每一個環節都是關鍵,每一項決策都可能導致今天結局的不同。我們不是只靠某一位企業家成就現在的台積電,而是一群技術人、政策人、金融人、基層作業員共同築起這座晶圓大山。
我們不能沉溺在過去的成功之中,尤其當影片中一個又一個主角凋零,這其實正是對接棒者敲出警鐘。今天,我們談國防自主、軍工產業、再生能源、太空經濟,理當深思,是否仍具備先輩們那種「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國家意志?我們是否還能創造一個如工研院般允許長期投資與技術失敗的場域?我們是否還能找到一批願意一輩子all in在科技基礎的年輕人?
《造山者》的最大力量,是它讓我們重新凝視產業背後的倫理課題與國家選擇。在台灣愈來愈被國際矚目的今天,這不僅是一部記錄產業起源的影片,更是一面照見未來的鏡子。
片尾,在曾繁城當年居住光明新村宿舍院落的那顆芒果樹下,曾繁城與史欽泰的身影緩緩並肩,那顆曾繁城親手植下的芒果種子,就是台灣科技起步時最初的種子,曾繁城語帶幽默地說出「技術轉移」,這四個字意義無比深遠,寓意交棒者提醒接棒者,必須務實地再次回到播種的起點。
唯有站上山頂,才能看清來時路。這是一部令人動容的歷史紀錄,也是一份寫給未來的備忘錄。《造山者》豈止是回望,更在召喚,台灣不能只是矽盾,而是必須繼續當造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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