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憲榮教授畢生堅持台灣主體意識，無懼威權壓力，自 1988 年起與同志們推動「打破黑名單、還我返鄉權」運動，對台灣民主化影響深遠。本會將邀請多位民主前輩、學者及社會各界，共同緬懷並承續李教授「初心不忘、使命不渝」的精神。值此「大罷免、救台灣」關鍵時刻，誠摯盼您共襄盛舉。 在「大罷免、救台灣」的關鍵時刻，在追思李憲榮教授之際，讓我們以行動延續李憲榮教授「初心不忘、使命不渝」的精神，將這個精神火炬繼續拓散出去。為台灣的自由與尊嚴注入更多力量。
李憲榮於今（2025）年 4 月 16 日辭世，令許多深受他啟發與感動的人倍感不捨。他最為人稱道的是，在擔任世界台灣同鄉會（以下簡稱世台會）的會長期間（1987–1991），促成世台會於 1988 年首度回到台灣舉辦。
有人問，回台灣辦活動有甚麼困難？當時，凡是以「台灣」為名的同鄉會，幾乎都被國民黨視為潛在的台獨組織。
事實上，的確有許多台獨聯盟成員積極參與世界各地同鄉會運作，加上國民黨海外滲透之深，世台會要回台的消息傳出，當然使昂昂愛愛拿國民黨高度警戒。
李憲榮教授在海外就已經是台灣独立建國聯盟（以下簡稱台獨聯盟）的盟員，儘管他自陳並未積極參與盟務，但是他勇於任事，擔任「台灣人公共事務會」（FAPA） 的中央委員、參與各地同鄉會（曾任多倫多同鄉會會長、加拿大同鄉會會長、世界台灣同鄉會會長）。
我們要回家！蔡許台獨案威脅海外台灣人返鄉
世台會能在 1988 年回台舉辦？這群無辜被國民黨打成黑名單，終身不能回家的人，要回台灣容易嗎？回到台灣，能平安無事嗎？
當時的情境是，即使 1987 年 7 月 15 日已經解嚴，懲治叛亂條例仍在，《懲治叛亂條例》第二條第一項（俗稱「二條一」）規定，只要犯下《刑法》第 100 條（普通內亂罪）等相關罪行，即處唯一死刑。
1987 年 8 月 30 日，一百四十多位曾遭受國民黨迫害的政治受難者，聚集台北市國賓大飯店，這群勇敢的台灣人在二樓國際廳成立「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黨國時代禁忌，會這麼快隨著解嚴就打破？
蔡有全是當時成立大會的主持人，討論到第三條「我們的基本共識」時，許曹德提案要求大會把「台灣應該獨立」列入組織章程。
當天晚上，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在台北市金華國中舉辦演講會，參與者有民進黨創黨主席江鵬堅、高俊明牧師、陳唐山、陳翠玉、陳菊、陳永興、柯旗化、張溫鷹等人。
蔡有全用強而有力的手勢公開表示：「我主張台灣獨立，我公開表明主張建立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這也是之前1987年4月18日解嚴前，鄭南榕在金華國中演講所說的話：「我是鄭南榕，我主張台灣獨立」。
1988 年 1 月 16 日許曹德、蔡有全兩人才分別被國民黨以「預備意圖竊據國土罪」、「共同陰謀竊據國土罪」羅織罪名，被判處十一年、十年有期徒刑。這一天，獨裁者蔣經國才過世 3 天。台灣政情動盪下，國民黨勢必更嚴加防範。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才可窺見這些海外同鄉以及具台獨聯盟身分的人，闖關回台灣的風險有多大，決心有多強。而要回台的人，尤其是黑名單人士，也要擔負被抓捕、關押、判刑，內心輪番上演著各種可能的情境⋯包括與親人天人永隔。
不過，即使身處天涯兩端，這些硬頸、不妥協、做好犧牲準備的海外黑名單人士，在恐懼中克服自己的脆弱，堅持公義的信念，更受到台灣島內聲援許曹案所有志士的義舉所鼓舞著。
「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在全台舉行 29 場聲援蔡許台獨案活動，整個台灣街頭一波又一波高舉「台獨有罪嗎」旗幟前進。
他們無視於國民黨暴虐的恐嚇、鎮暴部隊的圍堵，堅持以環島宣傳「台灣要獨立，獨立救台灣」，讓台獨聲音傳遍各地。這個呼喊也像黃昏的故鄉這首歌一樣，聲聲呼喚著海外黑名單的台灣人。
同一時間，當時的李憲榮仍積極在世界各地宣傳著 1988 年返鄉活動，回台舉辦世台會。李憲榮提到：除了南非以外，只要有同鄉會，就有他的足跡，可見他的投入。
島內許曹案的救援，海外台灣人、同鄉會、台獨聯盟，正準備另一波更強力的應援行動。先回到二戰後台灣內外的處境。
以「台灣」為名的團體 就是潛在台獨組織
1949 年蔣介石在國共內戰後敗逃到台灣，隨即開始了長達 38 年的戒嚴，就這樣，台灣島內陷入了蔣氏政權家天下、黨國不分的獨裁統治。所有人都被迫要接受歌功頌德、脫離事實與充滿謊言的黨國意識形態以及宣傳機器的不斷洗腦。
在那段時間，台灣人一旦到國外，就會發現，台灣根本不是國民黨宣傳機器所稱的「自由中國」（Free China）。相較真正的民主國家，台灣既不自由，也不是中國。
在國外留學，感受到言論、集會結社自由的台灣學子，就像被雷打到一般，醒悟到自己過去原來活在國民黨的恐怖統治與洗腦教育。
分散各地的台灣學生，自然而然，一群尚未世俗化、不妥協，也不會為加害者找理由集結起來了；一群充滿熱血、有理想、有良知的人，各自形成不同的組織，有時用台灣同學會，有時以台灣同鄉會為名，對抗著國民黨在海外大學校園所設立中國同學會。簡言之，以台灣對抗中國。
對中國國民黨黨而言，如同現在的中國對台灣的文攻武嚇，台灣的存在就是一種挑釁，欲除之而後快。
在地化也國際化的台灣同鄉會
雖然這些團體在海外屬合法民間社團，但在國民黨當局眼中，卻往往與台獨運動劃上等號。
同鄉會常舉辦台灣日或是台灣文化節等活動，因為熟悉台灣與當地城市或當地國的文化，對文化交流極有貢獻，同鄉會是一個既在地又國際的組織。
李憲榮提到，國民黨統治下的中華民國與美國沒有邦交，反倒是同鄉會成員或是 FAPA 成員，可以自由進出美國國務院、美國在台協會華盛頓總部或是加拿大的外交部。
在蔣介石政權 1971 年被逐出聯合國，失去中國代表權，仍在台灣以正統中國自居，明知反攻大陸不可能，還妄稱台灣為復興基地，昧於現實、自欺欺人。
台灣的海外同鄉長期以來扮演很重要的民間外交、對抗威權與人權救援，甚至提供《台灣關係法》制定的方向，保障在國民黨極權統治下台灣人民的人權。
國民黨海外監控下的黑名單
台灣人的海外生命經驗也會影響到自己身分認同，尤其是第一代移居外國的人，對故鄉有著特別的依戀。
自然而然，問著「我是誰」或是「我要成為誰」，在不斷地反覆靈魂拷問下，選擇了自己未來的樣貌以及對「我們要成為誰」的期許。
許多人逐漸形成了台灣認同，認為自己是台灣人不是中國人，理解到台灣受到中華民國這個外來政權的類殖民統治，認為台灣要成為一個不僅獨立於中國，也要獨立於中華民國的國家。
不管是哪一種，這樣念頭的出現或思想清晰的表達，任何人民自覺與自決都是國民黨所謂的叛亂、都會成為國民黨眼中的台獨份子，自然成為調查局監控對象。
當時國民黨的海外監控無所不在，台灣同鄉會與當地校園，也是許多國民黨調查局探員、「職業學生」（抓耙子）滲透，明地暗地監控，他們的敗行劣跡，也造成了許多優秀的台灣人成為了所謂的「黑名單」，滯留在海外有家歸不得。
何時可以回家？一直是海外黑名單的台灣人殷切的盼望，聚會每唱到「黃昏的故鄉」就哭成一團。
對抗不公不義的使命感
國民黨海外監控不只是有家歸不得，國民黨也會透過海外蒐集情報，阻擾任何他們覺得可疑的台獨份子，一旦這些被懷疑的人回到台灣，也會阻擾他們工作機會，如教職、公職。
根據 2023 年監察院報告，到了 1995 年，台灣已解嚴 8 年後、刑法 100 條修正，黑名單解除了，仍存在海外監控，調查局竟可以要求學術單位不予介聘的黑箱行為。
在這個背景下，許多台灣人如同李憲榮一樣，感受到台灣人就是在蔣氏獨裁政權，一個外來政權對台灣進行殖民統治。李憲榮作為一個法政學者，懷抱著知識分子或跟準確的說是作為一個台灣人的使命感，在美國成為大學教授後，李憲榮不改其志常常和人辯論台灣問題。
李憲榮付出很多心力在同鄉會，具有領導幹才的他，自然成為國民黨的黑名單。
老兵可以回家，為何我們不行？
1987 年 6 月 23 日許世楷（1987-1991）接替張燦鍙就任台灣獨立建國聯盟主席，強調獨立運動要落實在故鄉，從而進一步開展戰略：島內獨立運動公開化、海外返鄉普遍化、台獨問題國際化、推進第三世界外交、成立建國委員會等號召。
同年七月，鄭南榕前往美國參加台獨聯盟的建國會議，也拿回許世楷《台灣國憲法草案》，預計刊登在《自由時代》上。
就在前一年，1986 年民進黨成立了，整個台灣政治氛圍似乎有了鬆動。
1987 年 7 月 15 日台灣解嚴，1987 年 10 月 15 日國民黨開放老兵返回中國探親。當時身為海外黑名單的毛清芬，說中了大家心中的憤慨：
「國民黨的老兵都可以回家，為什麼我們不能回家？」
1988 李憲榮遭受阻擾 世台會仍成功舉辦
就這樣，1988 年世台會開啟了打破「黑名單」的「返鄉運動」。而甫過世的陳婉真，在電視轉播中，陳婉真在眾目睽睽下女警像抬豬一樣，把陳婉真抬出去。
1988年，第15屆世台會年會首度回台灣舉行，該會年僅 28 歲的秘書長羅益世「翻牆」回家參加年會與遊行。
縱使如此，加上先前國民黨抓捕了蔡有全、許曹德，還是有約 100 名熱血愛台灣的人，紛紛從世界各地回到台灣參加 1988 年第 15 屆世台會於 8 月 18 日到 20 日在新店燕子湖舉辦。
李憲榮作為會長，當然被國民黨阻擋，不過他的內人與兒子則順利參加。年僅 28 歲的秘書長羅益世則順利代表回台。
李憲榮早已知道國民黨會阻擾他回台，將預錄好的世台會會長的話，在現場播放，嚴詞批評國民黨「強盜政權」、「殖民統治」，李憲榮豪氣干雲，並預告「明年 1989 年，我一定會回台灣。」
1989 鄭南榕自焚 李憲榮秘密返台
1989 年 4 月 7 日主張台灣獨立建國的鄭南榕自焚死亡。這更刺激了海外台灣人，鄭南榕生命都不要了，闖關回台算甚麼！
陳婉真 5 月19日公開出現在鄭南榕告別式，現任台獨聯盟主席陳南天「潛往」致意、詹益樺在出殯隊伍走到總統府前，引火自焚，再次公開展示鄭南榕的自焚給世人。
李憲榮和許多海外同鄉也不顧一切，透過秘密管道順利回到台灣，偕同秘書長羅益世、台獨聯盟中央委員蔡正隆都回到台灣參加第 16 屆世界台灣同鄉會。
李憲榮的回台，引起了媒體瘋狂報導，也讓台灣社會意識到國民黨政府不准海外台灣人返鄉的霸道與無理。
國民黨隨時要抓捕李憲榮，不過他由百名志工組成的「自衛隊」護衛，他們無懼與警方對峙，全力保障李憲榮的人身安全。
不過，鎮暴車與鎮暴警察隨伺在旁，衝突可能一觸即發，李憲榮為所當為，依然膽顫心驚。
在層層保護下，李憲榮和世台會夥伴從南到北，一路舉辦「打破黑名單；還我返鄉權」的遊行和群眾大會，配合當時民進黨的動員，所到之處數千到數萬都有。
令人不捨又感動的是，1989 年 4 月 7 日鄭南榕才自焚明志，已經不是簡單的化悲憤為力量之類的陳腔濫調可以形容鄭南榕遺孀葉菊蘭的難能可貴。
葉菊蘭與李憲榮、蔡正隆、羅益世等海外黑名單人士，一起出現在遊行隊伍中，共同抗議鴨霸國民黨的獨裁專制。
國民黨擔心李憲榮效應持續擴大，最後被迫以不出示證件方式讓李憲榮離境。李憲榮完成階段性任務，接著還有一波一波的闖關…
李憲榮離台後，羅益世與蔡正隆繼續在台灣演講，呼籲民主與獨立，而早已盯上黑名單的侯友宜，施放催淚瓦斯逮捕後遣返。
裡應外合 終於打破黑名單
就這樣，結合海外同鄉、世台會與台獨聯盟的不顧被抓捕的危險、更採取「集體被囚」策略，前仆後繼陳婉真、陳翠玉、吳秀惠、蔡正隆、羅益世、李憲榮、郭倍宏、李應元、張燦鍙、王康陸、郭正光、林明哲、毛清芬、何康美、周叔夜、以及常被遺忘卻三進三出的陳南天等等……。
由於海外黑名單闖關（世界台灣同鄉會、台獨聯盟）、包括甫出道擔任國會議員裴洛西等人在美國的聲援、結合台灣島內 100 行動聯盟，裡應外合、多管齊下，才讓國民黨稍稍屈服。
最後，刑法 100 條還是沒有廢除，但是修正了，增加「以強暴脅迫」為條件，不僅大多數黑名單人士可以返鄉，關在牢裡的政治犯，一一被釋放。
返鄉後的民主實踐與知識啟蒙
隨著黑名單的解除，不少台獨聯盟盟員辭去工作，透入台灣的政治改革。
李憲榮辭去加拿大的工作，回到台灣擔任「台灣國會辦公室」主任，亦擔任台獨聯盟的中央委員兼國際關係部主任。
具有淑世改革精神的他，國會法案研究公餘之際，亦兼任一個未被國民黨政府立案承認卻具有高度啟蒙性的「台灣文化學院」任教，為了宣傳理念，他也不惜奔波的勞苦，去社區大學教授英文。
許多人因為堅持自己的政治立場，而喪失了許多機會，李憲榮即是一例。他因為鮮明的台獨立場，被阻擾去中山大學任教。
不過，後來，他順利進入了長榮大學，作育英才之餘，不改其志，仍積極參與公共事務。
他成立「全民監督立院行動聯盟」，擔任「台灣教授協會」法政組召集人、「李登輝之友會全國總會」副會長、「台灣國際研究學會」理事長等公民社團的職務，1997-1999 還擔任寶島新聲電台理事長，活力熱情之充沛，令人讚嘆，這些投入都是奠定台灣公民社會的重要基礎。
秉持初心 世代接力
只要思考何謂台灣主體意識，就會逐漸清晰浮現理想國家的輪廓以及必要條件，李憲榮跟許多主張台灣獨立的人，清楚的批判「中華民國是台灣」、「台灣是中華民國」自我模糊的話術。
這群人深知，唯有「制憲」才是建立台灣作為主體的國家體制，中華民國憲法危害台灣的安全並妨礙台灣的國際地位。
舉凡正名、制憲、勞健保完善化、乃至推動全民國防，強化防衛韌性，長照、托幼、扶青，減少相對剝奪感的世代正義，都是李憲榮這一代人所關注的議題。
因為，這群 1990 年代從海外回台的優秀台灣人，以及許多在台灣天性純正或熟慮慎思台灣未來的人，思考的不會只是建立一個國家，這個國家還要是平等、正義、幸福的國度。
這些想法、分辨、理念，雖然有些尚未實現，卻依然有效，提醒著我們莫忘初心，一代接一代，傳遞精神的火炬，完成我們共同的使命。
